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2008年·棋子

關燈
2008年·棋子

我見到與北川同時出現中毒癥狀的第五位學生時,他剛剛從醫院出來。

見我攔住他,顯然以為是為了癔癥事件而來,他看著我,淡淡道:“那天我在食堂吃完飯確實感覺不舒服,醫生說是高三壓力太大...”

“不好意思,”我微笑著打斷他的話,“我要問的不是這個。”

對方的表情瞬間有了變化,他先是快速地打量周圍,右手握起左胳膊做出一副經典的防禦姿勢。他的第一反應是逃跑,但顯然,他並沒有逃跑的勇氣。

我故作鎮定地想讓他放松下來信任我,便拍拍他的肩膀,將他從路中央帶到醫院廣場上的長椅邊:“你別緊張,我只是問幾個簡單的問題。”

我的手在拍到他時發現,他並沒有顫抖。

只是糯糯地點點頭,在我身旁坐了下來。

“你高一時,和尹天月是一個班的吧。”

我說完,這才感覺對方強烈地顫抖了下。

他久久沒有說話,我這才朝他看去,只見他面無表情地緊盯著面前的小塊空地。

隨後,他開口:“我高中三年,都和天月一個班。”

“天月她!天月她人很好!”

他看起來有些緊張,擡起頭來望向我,似乎想從我這裏得到一些莫名的認可,“天月她總是會幫一些別的學生。警官您一定知道,兩年前我們班有個女生自殺了,當時,天月代表我們全班去那個女生家裏進行了慰問。”

我皺起眉來,沒有接他的話。

他有些著急一樣,繼續大聲說道:“我不知道您在哪裏聽說了什麽!但是天月她絕對不可能校園霸淩!”

“啊不,”我有些尷尬地笑了笑,試圖阻止對方的失控,“我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。我問尹天月沒有別的目的,而是在調查明輝同學的失蹤。”

這當然是謊言,這個人也正在對我表演。

和前四個人的情況一模一樣。

我猜想,他甚至會在聽到明輝這個名字後流露出厭惡的表情,然後對我說出明輝和勾引警校學生的事情。

果然,這個男生的表情有了如我所想的變化,我已經做好了結束談話的準備,那成看他,他的眼裏卻充滿了憤怒與恐懼,一時讓我感到寒毛戰栗,他拉住我的手臂,嘴角有些抽搐。

仿佛心底有著無限的痛苦,這份痛苦夾雜著懊惱,是我之前從未見過的表情。

終於,他下定了決心,一字一句地對我說:“明輝這個賤人。”

賤人兩個字說得極重,這像是從牙縫中擠出的憤怒無聲感傳遞給了我,我沒有打斷他,他卻有了一份長久的停滯,好像在回憶明輝有關他的故事。之後,毫無征兆地,他從眼眶中落下一滴淚來:“明輝勾引我們班主任!”

“什麽?”我從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情,心下一驚,明輝難道真的是同性戀?

“我們高一的班主任離職後,歷史老師一直帶我們,他和歷史老師有一腿,我親眼看到過。”他的話語幾近破碎,語氣漸漸失控,最後在痛哭中反覆嘟囔起來:“這個...他這個……”

辱罵的詞語卻始終沒有再次出現。

我沒能繼續問下去,一直陪他到情緒穩定才將他送到了車站,這段時間,我卻始終覺得他眼淚中絲毫沒有憤怒,反而是恐懼更勝一籌。

兩天前,我在漢南市殯儀館門口,意外看到了劉儀明手下的人,來19中那天在知道了6樓有人自殺後,就是他安排我們去做別的工作的。

那人叫榮念軍,開始時我一直以為他不過是個跑腿的角色,後來才知道,他已經是漢南市刑偵隊的副隊長了。

榮念軍並不是註重保養的人,他顯然愛抽煙,笑起來時,牙齒有些泛黃,只是他的皮膚狀態意外地好,看不出來是三十歲的人。

我從車上下來時,恰好看到他手裏拿著一沓資料從殯儀館內走出來。

為了不引起劉儀明的註意,我立刻躲到旁側柏樹下,又想知道宋榮軍來殯儀館的目的,幾番猶豫就跟了上去。

榮念軍走了幾步,就在長廊裏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停了下來。

前幾個電話沒有打通,他有些不耐煩,轉身就點了根煙。

剛抽一口,紅芯還沒在空氣中閃耀幾下,電話就通了。

“劉隊,我把東西拿到了。”顯然電話對面的人是劉儀明,榮念軍掐滅煙頭,繼續說:“裏面缺了屍體的解剖證明,只寫了一句‘窒息身亡’和‘排除非自然死亡可能性’,火化通知書的落款是06年1月8日,簽字的人和檔案裏記錄的一樣,是當年北川的班主任。”

窒息身亡?2006年?不是上周19中的自殺事件?

我不禁皺起眉頭,但又不太相信劉儀明會去著手調查張瀟然的死,於是更湊近一步想聽清對方的話。

沒多久,通話就結束了。

榮念軍站在原地看了會手上的資料,罵了一句,又打了個電話,他往角落裏走了幾步,似乎是要叫人把簽名拿去鑒定科鑒別筆跡。

這回,我清楚地聽到了他說李有時的名字。

然後連帶著祖宗一起,問候了一遍張瀟然的家屬。

我曾經聽貝成山給我講過19中的班主任教學制度,從建校以來19中就采用一班一師負責制。

上次在檔案室我看到過這個名叫李有時的人,他的確在張瀟然的火化單上簽了名,李有時的具體資料就附在張瀟然的資料下面,被高濟科長一起拿走了。

李有時是北川在高一上學期的物理老師兼任班主任,07年1月10日被調職到漢南市教育局信息處當科員。

從榮念軍說的話來看,除了李有時外,張瀟然家屬和19中的管理層之間一定也有著不可告人的交易。

正當我想整理完思緒再跟上他時,榮念軍卻已經不見了。

由於我得到了想得到的情報,殯儀館也就沒有多待。

現在看來,劉儀明已經展開了對張瀟然死亡真相的調查,若是我多此一舉地進入殯儀館說謊,恐怕會讓劉儀明知曉我在秘密行動,從而真的取消我的實習資格。

只是那天,我又有了一個新的疑惑。

我在來殯儀館之前,一直以為貝成山導致了明輝失蹤,所以劉儀明才會拒絕我參與調查並將我調離此次事件,從而替自己的堂弟掩蓋真相。

但聽方才榮念軍憤世嫉俗的語氣,顯然不像是劉儀明早就知道此事的模樣。

難道劉儀明讓貝成山去威海,不是為了讓他逃離制裁,而是借口支開他以調查真相嗎?

但這樣想,會不會是我太單純?

除了這個問題外,還有醫院護士為什麽說是貝成山留給我的資料呢?

他又想讓我幹什麽?留給我資料的,又真的就是貝成山嗎?

需要處理的信息太多,我感到一陣頭痛。

既然我已經選擇了甘願入局就不再多想,我選擇先做好我分內的事,不如利用起手頭的東西,立刻對從漢南市第一人民醫院處拿來的名單進行了人員確認。

北川從高一到高三一直同班的同學只有五個人,明輝與尹天月算兩個,始終沒有過任何線索的淩澈算一個,還有此次一起中毒的兩個同學。

這兩個人我原本打算留到最後再去拜訪,結果前面一連問了四個人話,這四個人都像是提前對好了口供般,說得無一例外是尹天月人品極好,而明輝勾引警校生的故事。

接連聽到四個一樣的獨白,讓我心裏感到一陣窩火,像是費盡力氣卻一拳打到棉花上。

我敢肯定他們都在說謊,卻沒辦法就這條線索於不顧,索性直接挑了和北川三年一直是同學的人見面。

今天見到他,果真說的還是與那四個人一樣的話,但我這時才敢真的肯定,他們一定是提前串通好了臺詞——他害怕卻不會顫抖的身體、說起憤怒時不會有變化的瞳孔都能夠證明這一點。

他們就好像刻意地在裝出他們這樣回答是因為背後有人在威脅一樣。

這個剛剛還激動地控制不住自己流淚的男生家住在許銳家附近,從第一人民醫院坐公交去,需要花費大概半個小時的時間。

我趁他不註意看了眼筆記本,他叫鄭春啟,成績中上,是個很典型的普通人。

408路公車到站後,鄭春啟與我畢恭畢敬地道了別。

我看著他穿過車廂內的人群,走到了最後排的位置上。

鄭春啟雖然是按照既定臺本說出的臺詞,但他剛剛在醫院裏聽到明輝後的反應,讓我感覺他可能對明輝有著極為特殊的感情——他本能地不願意去詆毀明輝。

這是和之前幾個同學明顯不一樣的地方,我不願放棄這個線索。

在車門合上前,我上了車。

鄭春啟看到我的時候,才松懈下來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尷尬,他看著我朝他走來,兩只手不自覺地握在了一起。

我低頭看了看他的舉動,隨之不客氣地坐在他旁邊:“鄭同學,我想起來,我也要去北郊。”

他默默點了點頭,然後望向窗外。

夜幕已經降臨,內外溫差使車窗玻璃上罩起一層厚厚的濃霧,彩色的燈光擦過白霧映在鄭春啟的臉上。

我拍拍他的肩膀,對他露出一個極為友善的微笑:“不過,你其實喜歡明輝吧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